这世道本就如此,不止上虞,过?往数千年?,同样的事在九州上曾经?不断上演,从未止息。 “我要去一趟东境。”窗外暴雨不停,熏着檀香的静室中,他看向姬瑶等人,温声道。 桓少白?等世族出身?的几人都有些莫名地看向他,姚先?生为何要去东境? “去救人。”姚静深平静回道。 “难道先?生您有旧识在东境七郡中?”陈肆忍不住问道,心?中又觉得奇怪,姚先?生的旧识也该是修士罢,若是身?有修为,应该不至被?岷江水患困住才是? 姚静深要救的并非什么旧识,而是那些与他素不相?识的东境七郡庶民。 他已是五境圆的修为,但就算是这般境界,也无法消弭东境水患。 但那又如何? 能救得一人,便是一人,这是姚静深一直以来践行的道。 他无法左右淮都城中这些上位者的选择,但至少可以决定自己怎么做。 “为什么?”姬瑶抬眸对上他的目光,开口问道。 她不明白?。 她当然不明白?,即便最羸弱的神族,也能轻易湮灭人族不朽境的大?能,又怎么会为洪水这样的天灾所?苦。 神族更不必像人族一般食五谷而生,他们不会在失了屋宅田地后冻馁而死,所?以对长在九霄神域的姬瑶而言,大?约很难理解一场水患会给?凡人带来什么。 她更不明白?的是,姚静深为何要为与他并无关系的东境庶民冒险。 他们的生死,与他有什么关系? “因为他们都是人。”姚静深温和地看着她,认真回道。 而他也是人。 同为人族,他既然得天命偏,身?怀远胜于常人的力?量,本就该庇护弱者。 第一百二十四章 在姚静深的话出口后, 室内陷入一片寂然。 钦天弟子中?,只?有?陈云起是真正出身乡野的庶民,妙嘉虽是孤儿, 但自幼长在钦天宗, 又何曾知晓生民之艰。 此时人族九州仍笃信王权天授, 诸侯的权威来自大渊天子敕封,而世族为?诸侯治理疆域, 他?们的血脉天生尊贵,而庶民奴隶之子注定微, 存在的价值便是以劳作供养诸侯世族。 因此如桓少白,萧御和陈肆这等世族出身的子弟, 不说将身份低微的黔首与奴隶视作随意践踏的草芥, 但也的确不会将其命看在眼中。 他?们自幼所受的教导便是如此, 所以当听到姚静深的话时,心中?惊异不必言说。 虽然没有?说出口,但神情分明显出几?分不认同?。 十余年间形成的固有?认知,又怎么会轻易被?改变。 姚静深对他?们的反应也不觉意外, 温声道:“你们可愿与我同?行?” 同?他?去看看那些从未被?他?们放在眼中?的生民。 萧御与桓少白对视一眼, 一时没有?说话。 便在气氛有?些凝滞时, 姬瑶突然开口道:“好。” 顿时,其他?人都用有?些意外的目光看向?她。 姬瑶倒不觉得自己说的话有?什么值得匪夷所思?的, 姚静深所思?所想, 与她从前在九霄神域上所见都不同?, 她觉得好奇有?什么奇怪。 谢寒衣嘴角抿出浅淡笑意,大约是在场除了姚静深外, 唯一不觉得意外的人。 他?所认识的阿瑶,本就是如此。 谢寒衣抬手向?姚静深一礼:“姚先生高义, 我愿同?往。” 他?出自蓬莱,而蓬莱的道,从来都是兼济苍生。 陈肆看了看姬瑶:“阿稚去的话,那我也去……” 他?可是阿稚的兄长,当然要陪着她! 萧御沉默片刻,也道:“愿随先生同?往。” 他?答应了,桓少白便也无可无不可地应下,至于?叶望秋和妙嘉自不必说。 宿子歇见他?们都要去,也就随大地答应下来。他?其实并?不认同?姚静深的话,但只?是去东境一趟,又没有?什么危险,去便去了。 洪水或许能在朝夕夺走凡人命,却?不能将修士如何。 于?是钦天上下,除了上了年纪的吴长老,都准备远行,为?此,离开千秋学前,姚静深去见了许镜。 无论如何,他?和姬瑶都还挂着学客卿的名?头,要离开理应告知许镜这个学祭酒。 何况姬瑶离开,那每七的阵道讲学也要暂歇。 也是因为?这个缘故,千秋学弟子都得知了钦天将往东境一行,几?乎所有?人都觉得匪夷所思?。 他?们实在不能理解姚静深的做法,毕竟学弟子多是世族出身,他?们又如何能理解庶民的苦难。 天元四十七年夏,上虞境内多处大雨。 六月初六,雨势持续,东境扶风郡决堤。 六月初九,上虞国君令有?司济扶风,弛苑囿,薄赋敛,虚积聚以救民。 越两,东境雨势不绝,大水没扶风,引灵气暴动,岷江沿岸七郡皆受其苦,生民煎熬。 六月十四夤夜,东境使者叩门,奏议改岷江河道。 六月十五,诸大夫有?议,令有?司发?岷江沿岸百姓离乡,以避大水。 在朝堂决议颁布的第二,姚静深等人踏上了前往东境的楼船。 天元四十七年六月十六,东境玉郡中?,大雨瓢泼,天地之间只?见无穷尽的雨水倾倒而下,仿佛没有?止息。 沉闷厚重的雨声中?,封应许带着两名?身披蓑衣的青年大步走入郡守府正厅,他?眉头紧锁,衣角不断有?雨水滴落,洇了沿路地面。 岷江决堤后,不过短短几?,整个扶风郡便在大水中?陷落,无数黔首百姓在旦夕之间失了赖以生存的土地,只?能相携向?周边玉等郡奔逃。 随着雨势持续,肆的江水变得更为?狂暴,岷江沿岸七郡均受洪水所扰,相比之下,地势更高的玉郡受灾已属不那么严重的。 玉及周边四郡都属封应许的封邑,东境武道之首的武道府也设在玉,所以封应许也在玉郡中?。 眼见受灾百姓越来越多,但玉郡守却?无所作为?,不仅将民拦在城外,更以未收到淮都诏令为?由拒绝发?粮赈灾,封应许终于?坐不住了。 当被?他?把刀架在脖子上时,玉郡守终于?怕了,这才?下令属官开仓放粮,又在城外搭建草棚,让大量民暂时有?了栖身之所。 临危之际,扶风郡守及其属官倒是早早便跑了,眼见大水有?扩散之势,岷江沿岸七郡中?一片混,郡中?属官尸位素餐者不在少数,此时也不会考虑黔首百姓的命,只?顾保全自身。 为?镇局,封应许不得不以东境武道道首的身份强势接掌七郡事务,他?从前不过是个四海为?家的游侠,何曾处置过这些,便是留在淮都时得闻人骁派人指点过些时,也只?是纸上谈兵罢了。 但情势如此,他?只?能硬着头皮去做,希望能保全下更多无辜生民。 而这场不知何时才?会停下的大雨,和水位不断升高的岷江,像是悬在封应许头上的刀,尤其从玉郡仙门修士口中?获知,依照他?们的卜算,至少半月 之内,东境大雨都不会停后,封应许只?觉头上的刀似摇摇坠。 封应许现在的脸着实不算好看,因为?他?已经?三不曾合过眼,眉目间是挥之不去的疲,但他?还不能休息,还有?许多事等着他?做。 如今他?派去的人应当已经?抵达淮都了吧?封应许心道,不知他?们是否能求得那位君上同?意将岷江改道。 这是如今最好的办法,曲梁地广人稀,几?乎没有?多少黔首,加之岷江改道后尚需三五才?会经?,完全有?时间疏散当地生民。而沿江七郡有?数百万人口,本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安排他?们尽数撤离,何况天下黔首依靠土地为?生,又怎么可能轻易放弃土地去避灾。 或许只?有?大水当真席卷而来,他?们才?会畏惧奔逃,但到了那时,他?们如何还逃得掉。 但闻人骁会同?意将岷江改道么? 封应许不知。 在他?踏入郡守府正厅时,正焦急候在此处的男女?纷纷站起身来,像是看到了救星:“道首!” 封应许目光扫过,随即皱起了眉:“怎么只?有?你们,郡守府属官何在?” 站在这里的都是武道府的武者。 “玉郡郡守和他?麾下属官连夜都跑了!”青年愤慨回道,他?们今来了才?发?现,整个郡守府上下人等都跑了个干干净净,竟是将治下百姓和政事都撂下了。 女?子脸更是黑沉:“他?们不仅人跑了,还将仓禀中?的存粮都带走了!” “什么?!”封应许身后披着蓑衣斗笠的青年急了,“那些存粮不过寻常五谷,他?们为?何还都要带走?!” 没有?存粮,玉郡中?涌入的民怎么办?! “如今东境水患,粮价暴涨,他?们反手便能换来无数金银,如何会管百姓死活!”女?子冷笑着回答,金银虽不比灵玉,但在九州之上仍旧通甚广,可以换来不少灵物。 “你先带几?名?武者接手郡守府事务,我会派人去向?那位郡守追讨回仓禀存粮。”封应许沉声吩咐。 不仅是存粮,还要将他?的官印也追回。 玉郡守想跑,将他?强留下也没有?意义,但他?可以走,却?必须将官印留下。 只?有?郡守官印,才?能开启玉郡中?许多制。 但女?子脸并?未放松:“就算追回存粮,如今越来越多的受灾民众涌来玉,也不过还能坚持两三。” “不仅玉,周边郡县存粮也将告罄,许多地方仓禀中?甚至本没有?存粮!”女?子说着,有?些难以控制情绪。 原本按照上虞律令,各地应在丰时存粮入仓以备不时之需,但七郡任官却?有?不少选择中?私囊,以至于?如今要用之时,才?发?现仓禀中?空得连只?老鼠也找不到。 玉等四郡虽然成了封应许的封邑,但他?受封是在月余前,如今还并?未收到一分一厘作为?俸禄的赋税。不仅如此,当闻人骁赐下的赏赐也尽数被?他?换了粮,但这些始终只?是杯水车薪罢了。 而存粮最多的,当属地方豪族,封应许之前也曾派人去求,但他?们肯拿出的不过寥寥。 这些盘踞一方的世族不缺粮,但哪怕是不含灵气的五谷,他?们也不愿白白施舍给庶民,封应许既然给不了他?们好处,他?们为?何要白白出粮? 他?如今是东境武道之首又如何?便是从前孤梅任道首之时,也要对他?们以礼相待。 一介市井出身的庶民,想坐稳东境武道之首的位置,还要倚仗他?们,毕竟这些地方世族中?,至少也有?一至两名?五境及以上修士坐镇。 就算赵氏倾覆,于?他?们也不至伤筋动骨,不过是换个势力?投效罢了。 眼见雨势不歇,玉郡中?豪强已经?准备先后撤离,他?们不仅要走,还要将府中?存粮都带走,一粒粟米也不会留下。 以修士手段,此事并?不难办到。 封应许双眸沉沉,这些世族豪强似乎也并?没有?做错什么,那些本是他?们的粮食,理应带走。bowUChINA.coM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