徐夫子正从街尾过来,只看到崔二背影,他问道,“什么好吃?” 简清一笑,“今新上的卤味试吃,不要钱,夫子尝尝吗?” 徐夫子和之前相比,面对简清已经放松了许多,二人也有了些许稔。听她说不要钱,徐夫子当即就是一皱眉,“从商当本本分分,这些花哨做什么?” 再定睛一看,今桌案上没有悉的豆花大桶,只有一盘切好的骨块,不免不悦,“既然没有豆花,为何早上不曾告知与我?” 简清他进门,不疾不徐地解释道,“多谢夫子与夫人关照我家生意,但豆花寒,让徐娘子吃了这几已是不该。徐娘子孕中食不佳,每只吃豆花和包子怕是影响身子,我今专门备下了面食,还请夫子带回家给夫人尝尝。” 徐夫子脸说不上太好,子连着吃了这几的包子豆花,闲暇又有简清送来的酥黄豆着味道,的确再不曾呕吐,但简清不同他夫妇商量,就擅自改了吃食安排,着实令他不快。 但简清一片好心,又不好推拒,徐夫子勉强点了头,“你且做来。” 没多久,简清托着一个海碗出来,酸香先声夺人,风中隐隐约约还带了一点酱卤辣香,等走到近前,徐夫子才闻到一股清甜的面汤香气。 简清指给他看碗中菜码,道,“这是专为徐娘子做的鸭杂面,泡椒和泡姜开胃,面煮得不算软,等夫子回去时入口正好软和。” “鸭杂?”徐夫子辨认片刻,听了名字这才认出来码在面上的浇头究竟为何物,当即恼了,“这般物,如何能入口?” 简清笑笑,“夫子一试便知。” 徐夫子取筷子挑起一切成小块的鸭肠,放进口中,他所以为的腥臭丝毫不见,鸭肠脆,中浸卤汁。待悉又不悉的辣味过去,更为奇妙的一种酸辣味道引得他口舌生津,不由得连连咽下口水。 徐夫子这才缓了神,托起海碗,正要开口问价,就被简清拦下。简清取了新折的藤片罩在碗上,道,“若是夫人喜,再来时付账便是。” 圆形藤片周围一圈隆出,刚好卡住海碗边缘。徐夫子打量一眼,暗赞简小娘子心思巧,面上不动,道别离去。 --- 徐娘子正在家中和手帕姜娘子说着话,姜娘子天生一张圆圆脸庞,十分讨喜,即便正皱着眉责骂,也让人生不出对她的气恼。 姜娘子数落道,“哪里的吃食都吃得的么?你如今是双身子,更要小心些,徐六那人总是顺着你,我真该好好说说他!” 徐娘子听她说了许久,腹中空空,已是有些坐不住了,正一边点头应着一边偷偷瞧着门口,只觉得今丈夫出门买饭的时间格外地长。 姜娘子嫁了府学学正,年初生下女儿,忙得焦头烂额,要不是听说徐娘子最近害喜害得厉害,都顾不上出门。此时见她敷衍,只觉得好心被当了驴肝肺,恨铁不成钢似的点了点她的脑门,道,“真叫你气死了,你自个儿不心自个儿,我在这里的什么闲心!” 徐娘子握住她的手,哭笑不得,“简家吃食我吃着极为顺口,哪有你说的那样差。郎君快回来了,你等下尝一尝就知道了。” 正说着,房门一响,徐夫子托着海碗快步走进,没等绕过屏风,就扬声对子说道,“等急了吧?黄豆不好多吃,小娘子为你下了碗面,我吃着尚可,你来尝尝。若是不行,我再去寻她。” 话音未落,徐夫子走入内室,才看清有外人在,他面上有些尴尬,放下海碗,连忙施礼,“温夫人。” 府学学正姓温,徐娘子论的是她们的情,徐夫子则只能从自己上司这边称呼。 姜娘子颔首,扶着徐娘子走到桌前。看她坐稳,姜娘子掀了海碗藤盖,抢过徐夫子手中勺子,当先舀起一勺汤水,道,“我倒要尝尝,是什么味道了你心窍!” 酸中带了一点辣味的汤水淌进喉咙,舀到的一点碎鸭肠带着酱香,咬下脆弹牙。这是什么?这汤怎么会如此开胃?姜娘子当即怔住,她忽然明白了徐娘子为什么说“尝尝就知道了”,若是她孕中害喜时吃到这样一口,哪里还会有不适。 徐娘子看她神,掩口轻笑,拿过筷子挑起一面条放入口中,细面软和,却并非全然软烂,入口尚分明,却不需要多用力去咀嚼,酸辣汤水颇为开胃,尝起来甚至比先前豆花更加贴合她心意。 看得出来,简小娘子为这碗面花了不少心思。徐娘子想起第一次见到的那个少女,笑容温和,令人心中熨帖。 第18章 一个小贩 如简清所想,吃人嘴短这句话放到哪里都适用。 分过鸭脖第二天早上,简氏酒楼临近几家铺子早早开了门,将在屋檐下树下躲着凑热闹的闲汉赶了出去。闲汉没了地方待,又不好站在街上,只能悻悻找了附近巷子缩着。 简清盛了一碗面给客人,抬头一瞧,就看见开了门那几家铺子的几个小伙计拆了门板,正挤眉眼跟门前守着包子摊的简澈比划什么。 “阿澈,怎么不招呼客人?”简清一笑,叫住被比划得一脸茫然的简澈,扬声对正张望着的客人道,“客人可要来碗面?今有油泼面、鸭杂面、鸭肠盖面、酸汤面,客人要吃哪一种?” 伙计们被简清开口一吓,正要进铺子里躲着,免得让街上过路人以为自家与简家有什么关系,影响自家铺子生意。 可再一听,酒楼昨才上的油泼面,今竟又出了这么多种面食,缩回门里的脚就停了下来。 想想昨天早晨闻到的那股辣香,和昨天傍晚吃到的鸭脖美味,伙计们舔舔嘴巴,忍不住对简小娘子掌勺的简家酒楼有了些许期待。 “姐姐!”简澈才不管这些伙计在想什么,站在板凳上大声道,“他们刚刚问我今天还有没有不要钱的卤味吃!” 几个伙计闻言,剧烈咳嗽起来,试图掩盖简澈的声音。好嘛,还以为这小娃娃没看懂他们在说什么,原来是在装傻充愣。巴巴地跟人讨白食吃,这种事被当街叫破,真叫他们丢了好大个脸。 过路人听了倒是来了兴趣,几个结伴而行的小贩其中一人停下,放了菜篓,向简澈问道,“怎么,之前还有不要钱的卤味不成?” 伙计们试图描补些,连忙抢白,“不过是些鸭脖卤了吃!” 鸭脖还能吃?小贩想起昨天东市传的那个古人穷酸到只能买鸭脖回家吃的故事,这才明白主人公究竟说的是谁。 可要是不能吃,这几家铺子的伙计也不至于为了口吃食找人讨要。小贩想着,下意识抬头看了一眼简氏酒楼如今空的门额。 过往简氏酒楼在城中的盛名不小,以他们一个月卖菜换来的银钱,也只够酒楼一席的花销,对酒楼中菜肴也不甚了了。也许,简家真有什么独门秘方也说不定。 小贩只是因好奇驻足,此时解了疑惑,重新挑起担子,就要往东市去。 简清为堂中两三位昨来吃过面的货郎摆好碗筷,走到门口,正看到小贩菜篓里的茄子,便开口拦下他,“阿叔且慢,这茄子几钱?” “两斤一文。”小贩没想到会被搭话,下意识答道。等看清是谁在发问,他脸一僵,抬腿就要离开。 “阿叔……”简澈眨眨眼睛,跟着叫了一声,小贩这步子就怎么都迈不开了。 简清看一眼菜篓里的茄子,几乎相同的品质,小贩的要价比东市老农要价要更低些。先前只有老农愿意与她做生意,自然由不得她选,但眼下却是一个机会。 简清道,“背去东市难免劳累,不如整篓卖与我,阿叔也能早些回去。” 小贩张口要拒绝,就见简澈仰着头可怜巴巴地看着自己。他一家人近总从北城门过,对简澈的乖巧聪明颇有印象。只可惜这小娃娃没了父亲,又有那样一个姐姐拖累,也不知以后会如何。 想着想着,小贩一时心软,便点了头。简清他进门称了茄子斤两,点铜板给他。 正接间,先前坐着骡车离开的小贩家人半天不见小贩跟上,调转回来寻他。一看小贩正在简氏酒楼门内,小女孩立刻喊了起来,“阿爹,阿爹,我们家的菜不卖给她!” 这声音颇为悉,简清一看便认了出来,正是先前在东市说不卖给她菜的那个小女孩。 妇人停了车随后进门,急急上前拖起背篓,扯着小贩就走,“你可真是,和她家做什么生意!” 之前小贩还有些不愿意卖给简清菜,此时被家人一拦,反而板了脸,夺下背篓,道,“答应人家的事情,怎么能说不做就不做了?她家怎么了,也没祸害咱们丫头,你什么闲心!” “她、她不是那个什么……”妇人不好意思说出来,嚅嗫几声,反而自己闹了个红脸。 小贩有些不耐,道,“什么这个那个的,生意都定了哪有反悔的?她开她的酒楼,咱们卖咱们的菜,这有什么!”他像是说服了自己,一边点头一边推着妇人出门,小女孩喊了几声见爹娘都没管她,这才闭嘴,一家人闹哄哄的,重又往东市去。 简清将茄子归拢到大堂一角,拍了拍简澈肩膀,指指门口,笑道,“客人都快上门了,还不快去?” 简澈扁了扁嘴,显然还想着方才的事,道,“以后,我们也不和他家做生意。” “使什么小子,来者是客。”简清一笑,推着简澈出门,开始了新一轮的叫卖,“油泼面、鸭杂面、鸭肠盖面、酸汤面,筋道的软和的都有,今天吃面每碗还送卤味,瞧一瞧看一看嘞——” 没叫卖几声,附近几家铺子的伙计就跑了出来,站在简清摊子前问起了价格,“简小郎,这么几种面,都是四两六文钱?” 伙计们已经在酒楼附近看了许久,昨天油泼面的价格早都被他们记下,方才小贩的话他们也听得一清二楚,琢磨片刻,觉得十分有道理。简清开酒楼,他们只是去吃饭,而且昨天都已经吃过了她家鸭脖,吃都吃了,不差再多一口。 “油泼面和酸汤面都是素浇头,四两六文钱,鸭杂面和鸭肠盖面是荤浇头,四两七文钱。”简澈按姐姐教过的说辞向客人介绍着,稚却十分有条理的声音引了不少路人看过来。 简清从一旁了伙计们进门,伙计们各自找地方坐下,头接耳商量着吃什么好。 简清一一记下要求,瞥一眼门外各家铺子里偷偷往这边看的掌柜们,心知要是没有他们许可,这些伙计也不可能完全自作主张过来吃饭,就是不知道昨天伙计们拿走的那些鸭脖,有多少是进了他们的肚子。 简家酒楼附近都是些商贾人家,比不得城中心巨贾豪富,但和落难了的简家比,处境好了不止一点。先前他们冷眼旁观不过是眼红了多年酒楼生意,一朝简家无人,原身又荒唐事迹颇多,人人都觉得酒楼将一蹶不振,没跟着来踩两脚都是轻的,哪还会管简家姐弟死活。 等眼看着小摊生意好起来,又吃了简清昨天不要钱的鸭脖卤味,这些人倒是想起来了和气生财的老话。虽然做得并不明显,万一被说闲话也能有话遮掩身,但也算是一点善意。 想到这里,简清淡淡笑了一声。前世华夏总有人说,逃避可但有用,这句话放在如今简氏酒楼的食客们身上再合适不过。 人言可畏,但是当人心倾斜向美食,就会自己给自己找出来许多借口,言如何便没那么重要。一如她最初所想,又有几个食客,会管厨子私德如何? ----- 送走了伙计们和几位货郎,简清点了点厨房材料,回忆片刻客人们点的吃食,只略记得伙计们点鸭杂面和鸭肠盖面更多,货郎点油泼面和酸汤面更多些。 从垃圾变成入口美食的转变不是每个人都能立刻接受,简清也并没有期待人们的观念能立刻发生变化。而如今酒楼刚刚有些起,谈菜牌和传菜计数还有些早,简清把酒楼缺漏处一一记下,关了门,就见简澈兴冲冲从楼上跑了下来。 “阿姐!阿姐!”简澈抱着一个小布包,布包里随着跑动传来阵阵铜板碰撞声。他兴奋得脸都红了,“你猜猜我们有多少钱了?” 前两天姐弟二人点钱时总共点了八两银子有余,简清略算算,到今天银钱总数应该是九两出头。像那个大兵出手阔绰的人不多,银两总归只能一点一点积累。 简清把估计的数字一报,就看简澈小脸垮了下来,“你怎么不用数都知道?” 简清了小朋友的脑袋,挑眉一笑,道,“我什么不知道?你看,比如说昨天我们一共有一两银子和十个铜板,我们今天卖了两碗素浇头的面,那么我们今天有多少钱?” 简澈扳着手指算起来,口中念念有词,“一碗面六文钱,两碗面是六、七、八……十二文!” 简清看他一个个数字数过去,最后得出结果高兴叫出来的模样,笨拙又可。她闷笑片刻,开口引导道,“阿澈,两碗面就是六文钱的两倍,六乘二,就是十二,这样是不是快很多?” 简澈茫然地看着她,问道,“两倍是两碗面的意思,那乘是什么意思?” 乘是什么意思?简清一时语,想了半天也没想起她童年学加减乘除时老师的解释。便忽然明白了教师这个职业,的确不是什么人都能做的。 第19章 一间铺 昨刚推出鸭杂面和鸭肠盖面时,还有些许质疑声,进酒楼的寥寥客人里也以买油泼面和酸汤面的人居多。 但等到了今中午,局面一变,吃过鸭杂面和鸭肠盖面的客人带了同伴来,点名要吃这两种面食。 这趋势和简清所料相差不大。能加一文钱就吃到荤腥,又是比别家低廉许多的价格,吃过一次的客人大多已经放下些许心中芥蒂,即便不是美食老餮的嘴巴,也当能尝出她手艺的与众不同,自然就成了酒楼回头客。 简清从后厨出来,托着托盘,按客人要求一桌桌送上汤面。 有的客人仍板着脸,只盯着碗不说话,就好像这碗面是凭空出现。也有的客人脸上见了笑,不等简清离开,就挑起一筷子面条放入口中,再赞一声“好手艺”。虽说得含糊,但赞扬总是实在的,听了夸这一声,板着脸的客人便也动了筷子。 简清仔细一看,后一种客人大多都是已经见过的面孔,她轻轻一笑,拎着托盘去收简澈归拢在一处的脏污碗筷。 门前的包子摊已经收了,简澈迈着小短腿在大堂中跑来跑去,收着空碗,摆着碗筷,时不时应和几声客人善意地逗说笑,看起来倒是比简清刚到这里时见到的倔强模样活泼许多。 简清只闲暇了片刻,就又新来了客人,没等她问,客人先行点了菜,“两碗鸭杂面。” 又是一个昨来过的老客人。 简清笑着引客人坐下,去了后厨。 厨房里卤好的浇头所剩不多,简清从水井桶中取出放卤味的海碗,刚取出来,她就闻到辣卤浓烈的味道之下泛起了隐隐的酸味。浇头已是不能吃了,便只能倒进后院挖开的一角。 鸭肠鸭杂卤出的浇头放不了许久,饶是简清将浇头分成几份,放在桶中湃进水井,在这临近夏一天比一天热的天气里,也只保存了一天多就已经变质。 简清抹了把汗,分外想念前世华夏的冰箱和冷库,要是有真空铝封的机器更好。可惜,她只是个厨子,这些工具只能等未来赚到钱之后寻工匠来,试试看能不能重现。 好在,剩下的浇头做两三碗面还是够的。简清刚下进锅里两把面条,就见简澈气吁吁跑进门,“阿、阿姐!再下一碗鸭杂面!” 简清闻言,往锅里又加了一把面条,递给简澈一碗晾凉正好入口的面汤,说道,“喝点汤顺顺肠胃,今天累坏了吧?”boWUcHINA.Com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