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拢眉问:“还要喝几碗?” “睡醒如果退了热,就只用再喝两碗。” 两碗! 她长一口气,瞥了瞥他的手,又将气咽了下去。 “行吧。” 江亦川有些意外:“这就接受了?” “我不可能接受苦药,一辈子都不可能。”她将头埋回被子里,闷声道,“但我喜熬药的人,一眼看见就喜。” 收拾药碗的手一顿,江亦川骤然抬眼。 第8章 是非贵,众生平等 面前这人已经裹成了一团,看不见表情,只能听见她郁闷的声音,连带着外头皎洁的月光一起干干净净地吹拂过来。 理智告诉他不要听进去,可话落进耳朵里,心还是不受控制地就晃了晃。 江亦川过了半晌才开口:“你喜我什么?” 被子里这人倒也坦:“一开始是见起意。” 微微眯眼,他又问:“后来呢?” “后来就觉得你好。”她道,“外头多得是要杀我的人,只你,从未想过害我。” 屋子里安静了一瞬。 宁朝当即就后悔了。 她提这茬做什么,人都是趋利避害的,小大夫看在她位高权重的份儿上可能还愿意亲近,真知道她有多危险,怕是该像其他人一样躲远了。 懊恼轻啧,她拿下杯子看向他。 江亦川正盯着她出神,骤然目光相对,他立马别开了头,脖颈侧过去,神不甚自然。 朝眨了眨眼,发现这反应不对。 “你居然不害怕?” 他正觉得羞恼,冷不防听这么一句,不解地就转回来:“害怕什么?” “害怕我是个坏人啊。” 他好笑地摇头:“大夫的眼里没有好人和坏人,只有生病的人和没病的人。” “医者之志,只在救人,是非贵,众生平等。” 宁朝听得一怔。 今在死牢审讯之时,她其实遇见过一位御医,妙手回的圣前红人,只一眼就能看见她脸上的苍白。 但他只是侧身避开,与她拱手行礼。 宁朝不觉得有什么不对,明哲保身是人的本能,谁会傻到主动来医她这个声名藉的恶官呢。 然而面前这个小大夫刚刚却说,医者之志,只在救人。 无论她是好是坏,无论她地位高低,在他面前,她都是一个需要被照顾的虚弱的病人。 他不会置之不理,也不会袖手旁观。 心口微软,宁朝眨眼看他。 面前这人神稀疏平常,完全不觉得自己说了多了不得的话,只给她掖了掖被子:“高热还没退,你早点休息。” 她问:“我睡这儿,你睡哪儿?” “正好还有两本药经没抄”他道,“外头月光明亮,支一方小桌便成了。” 一整晚就这么熬过去? 宁朝想笑他傻,嘴角抬了抬,却没能说出来。 突然想起他说的那句话。 ——这世间总是假意多见,真心难得。 当时听来,她心里其实是不屑的,心就是心,还分什么真假。 可眼下,明月皎皎,屋院寂寂,她坐在他干净清澈的目光里,突然好像就明白了他的意思。 “江大夫。”她开口,“这其实够大。” 江亦川茫然地看着她,过了片刻,脸侧突然飞红。 “你。”他恼怒地起身,“你老实养病!” 她撇嘴:“可我认,一个人睡不着。” 他作势就要把搬走。 “哎哎。”宁朝笑开,“你这人,怎么这般不解风情。” 这叫风情? 江亦川气笑了。 大盛虽无前朝那般严苛的男女之防,却也讲三书六礼,她这无名无分地与他共枕,哪里是风情,分明是情。 张嘴想教训,却又撞见她那戏谑的眼神。 明明亮亮,意味深长。 江亦川后知后觉地反应了过来。 这人就是故意的,她哪里是真想与他共枕,不过就是看他生气着恼、羞愤难当。他越是无地自容,她就越是兴致。 才不要让她如愿。 深一口气,他陡然收敛了恼意。 “大人染了病,共枕会过给在下。”他微微颔首道,“待好了再说吧。” 宁朝脸上笑意一顿。 好了再说? 面前这方才还羞恼不已的人,眼下突然就从容起来,手往身后一负,微微扬眉:“还是说大人就想让在下陪着一起生病?” 瞥一眼他那被叠的衣襟得泛红的喉结,宁朝食指动了动。 她认真地摇头:“我怎么舍得让你一起生病呢。” 江亦川颔首,心里微微愉悦。 被她戏这么多回,自己总算能扳回一城了。 正想着,面前这人就突然坐起了身。 “嗯?”他吓了一跳,“你做什么?” 眼眸深深地望着他,宁朝勾:“不是怕生病么?我去给你盛一碗药,喝了再与我共枕,就不会生病了。” 江亦川:“……” 江亦川:??? 还真铁了心要共枕? 假装出来的镇定裂开一丝隙,接着就整个溃散开去。江亦川咬牙拦住她,绯红的耳在月光之下无处可藏。 “不是喝药的问题!”他恨恨道,“你来真的?” 宁朝忍着笑故作不?解:“与你说的话,还能是假的?” “可你是个姑娘家。”他急了,“姑娘家哪能——” “江大夫。”她扬眉,“这可是大盛,姑娘家怎么了?” 江亦川一噎,手指收拢,清澈的眼眸无措地四处躲避,喉结在叠的衣襟间一滚,慌慌张张地又滑回原处。 宁朝终于是忍不住笑了出来。 说来奇怪,平里没少见口是心非装腔作势之人,面对他们,朝只觉得不耐烦。可江大夫如是这般,她却觉得万分有趣。 脸红得有趣,懊恼得有趣,就连生气时蹙起的眉心,也比旁人有趣得多。 她忍不住就多看了两眼。 有趣的小大夫被她看得受不住,扭头就跑出了屋子,雪白的袍角一扬,飞快地没在了木门后头,身上的药香落在空气里,盈盈绕绕地拂过她的鼻息。 宁朝靠回枕上,手指轻拢。 普普通通的药香,自他身上而来却带了一抹清冽雪意,初闻微苦,进而回甘。 很好闻。 放在平时,她是不可能在陌生的地方睡着的,但今,许是病得太重,又许是这味道太安神,宁朝在枕头上靠着靠着,竟当真睡了过去。 这次的梦里不再有恐怖的枯手和坍塌的台阶,宁朝只看见灿烂的桃花随风飞来,像蝴蝶般绵起舞。安静而明亮的远处,有人朝她伸出了手,袖袍一拂,绵的桃花便纷纷扬扬地朝那片白的衣袖飞去。 第9章 恶臣 一夜好眠,以至于宁朝第二醒来,恍然不知道自己在哪儿。 远处有聒噪的在鸣叫,隔壁的大婶在与卖菜的贩子碎嘴争执,独轮的板车骨碌碌地从门口的石板上碾过去,洗过衣裳的水被泼在地上,哗啦啦出去老远。 灿烂的光就穿透这片嘈杂落进来,正好拂在她的手心。 这般细碎又吵闹的动静,宁朝已经许久不曾听过了。 她靠在头想了好一会儿,才起身洗漱,坐去桌前。 不大的方桌上摆着尚温的清粥,粥碗前还放了一碟野菜,泽鲜亮,香气扑鼻。boWuchIna.COm |